——复一抬,站在小坡上的斑儿猝不及防撞她的帘。
斑儿摁着她肩膀凑上来的时候,张知本不自禁地挪动,几乎要和斑儿贴住。她甚至觉到了斑儿的温,而斑儿湿发凉如同小猫鼻一样的唇珠也碰到了她的耳廓,轻声说:‘我觉得罗大娘是我娘。’
阁辅政的三朝老臣便是如此责在人先,不然她华七叶堂堂御医,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,怎的愿被北堂将军喊来,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乡县里给人瞧病?二人行至村,北堂岑将华七叶扶上车,望着她与徒儿们离去,这才原路折返,沿着田垄缓缓行。一路走来是坡,而今回去自然是上坡,北堂岑很有些慨于时光的易逝,刚迈开两步路,就走得她脚步沉重、气吁吁。
最初的期待落空,张知本费解地‘啊?’了一声,扭过看着斑儿毫无引诱之意的一张脸。他又,中满是自然和诚恳,说‘真的。你记不记得我有一次说,我记得我娘教我走路。大家都笑我,不相信我,说我太小了,不可能记得。只有你相信我。’
从来都没人相信他能记得,她们都说这是他臆想来的,可是只有张知本相信。她说这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,她就记得自己小时候趴在炕上趴得好好的,她的笨爹隔老远拍手逗她,她也是个傻的,就往她爹跟前爬,结果从炕上栽来,大着地,‘哐当’一声,哗哗血。她那个黑脸的娘捂着她的脑袋,将她横着抱在怀里往医馆狂奔,她记得娘连鞋都没有来及穿,脚背白白的,透青的肤细得
一秒,两秒。
就,该病退就得病退。荣禄如饵,总是虿尾暗藏,天女开明圣德,从不对她加以猜忌,她断然不能不识好歹,当只笑了两声,敷衍“不是怕切肉疼,喝药苦嘛。”
“啊呀大人。”华七叶皱着眉,小老太太起的动作还迅捷,从地上起来“疼不会疼过你陷阵,苦不会苦过你戍边。我的医术,你还不相信么?长痛不如短痛,伸一刀,缩也是一刀,真不如早剔早了。”
开了半月的金桂即将谢幕,茶烟轻颯落花风,在脚底铺开一片地锦。人世之吊诡莫若如此,花谢有期,岁月蹉跎,北堂岑心里却在想今年联写什么,用个团花儿的红纸,让锡林写‘家人闲坐,灯火可亲’吧?还是写长一?但她只能想到一些家家都贴的俗联儿,不若还是等着人写好了送她,定王和佩年年都是要送的,老帝师偶尔也会提笔,给她写个大大的‘福’字。北堂岑到心底实,莫名地喜悦起来,有些心旌摇曳,颅脑总响起不知听谁唱过两回的调:小院低窗,桃李花开昼长;风昼长,迎曼舒云中。
这种事为什么要钻苞米地?在司衙也可以说。张知本缓和了半晌,气急败坏地‘啊!’一声大叫,两手撑在膝上捂住了脸,澎湃的心尚未平复,说不清楚是恼是羞,总归七窍生烟。
这个无牵无挂的孩,平日就像落在草甸里的白鹄。心健康,慧聪勇武,每时每刻都快活。可没有表时,又冷得像他母亲故土的雪,令人莫可视,中波澜都不起。他边的田垄簌簌声响,张知本一拨脑袋站起来,从他后探来,动作大得压倒了一片苞米。
世事安可期?北堂岑盯了半晌,挫了挫牙尖,恼怒地一歪。
自上一次从司衙吃过饭回来,那个‘乖乖儿’的声音就在斑儿的脑海中萦绕,挥之不去,得他夜里失眠,辗转反侧。其实他的记忆深一直都有段无声的画面,是他小时候学走路的记忆。他清楚地记得是中午吃饭之前,在一小坡上,他的两肋被一双宽厚的手掌托着,母亲面容模糊,蹲在土坡底,手里拿着他的清漆小,唇一开一合,好像是在说‘乖乖儿,乖乖儿来。’上的衣服好厚实,紧紧裹着手脚,他踉踉跄跄地迈着小步,笨拙地跑去,冲母亲怀里,她就将小给他,开心地把他抱起来,举过。空中的太阳没有轮廓,刺目的光芒将小映照得宝气转,五彩缤纷。斑儿清清楚楚地记得母亲脸上的笑容,他只是忘记母亲的长相了。
“考虑,考虑着呢。冲锋陷阵时一箭让人死也就死了,不怕什么的,而今掰着手指算时间,等着您老人家拿刀切我,多少会有忐忑。”北堂岑揽着她的手臂拍了两拍,压低了声音安抚“近来主母有差使。等我先尽了我为人臣女的职分,不然心里不踏实。”
“大娘不要这个神看着我!我什么都没,还让蚊咬了一!”张知本拢着两手冲底喊话“我可走了!我真懒得陪你们娘儿俩胡闹!”
她简直冤枉得不行,大清早就被斑儿从司衙里拖来,半推半就地钻了苞米地。她真的什么都没,两只手一直背在后,耳都红了。绝不是她驽钝,实在是因为斑儿的态度太真挚,她又是个薄脸的实诚卿娘,不肯偷鸡摸狗的事,只是规规矩矩地坐着。但斑儿主动,她真的很难忍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