昭大笑,摊手:“我看你就是这么个意思。明主多累呀?整日里批不完的折,还要权衡各方利弊。改日我也不去那明主,日日如桀纣幽厉一般,耽湎酒、敢行暴,气死枢密院那帮大臣。待国家民不聊生,届时看你劝不劝我个明君。”
轶青这一番话,若一开始就大骂凉世祖是昏君暴君,斛律昭必然大怒,但她却偏偏先给凉世祖歌功颂德,承认其为中原正统的明君,然后才例举百姓之苦难,最后说明君首要的动机也是维稳自家的统治。她所举的世祖令南人北迁之例虽然映斛律昭迫临安府俘虏北迁,有指桑骂槐之嫌,但却句句说的是实话,也承认其动机是为大凉‘长治久安’。作为权力系『肉者』的斛律昭,心思被说中了,他也不恼羞成怒,定定望了姑娘一会儿,从地上捡起酒,慢条斯理喝了一气,避重就轻:“似你这般说,无论明君昏君,当官儿的掌权的怎样都是个错,那么便是多事的君主被多骂,少事的君主被少骂,不事的君主不被骂了?”
他虽自知放纵贪,恣睢宣淫,却一直自忖有度,从不耽搁正事,是以能如此玩笑。这话落在姑娘耳中,却记起了他在玉熙对南朝女的暴行,笑容淡了几分,不再瞧昭,站起踱步到崖边,遥望崇山峻岭,浑沐浴银白光芒,落在昭的里,直衬的那轮明月也不十分的皎洁明净了。少女过了良久才幽幽开。
“百姓既然无权择选帝王,那么要百姓损自而利天,利的大抵就不是天,而终归也是帝王之一己私,是一党一国之统治、一家一姓之江山。”
“昏君的暴是为一己私,而这些明君贤主,‘为国家的长治久安’,‘为民族的长远发展’,践踏了多少个的生命和利益?难那些不肯搬迁的百姓就该死?难因『武皇开边意未已』,就该『边庭血成海』?
琶的人场好许多么?——后有汉武帝穷兵黩武、重用酷吏,喜怒无常,动辄族灭,光巫蛊之祸便『僵尸数万,京师血』;又为地方上缴战,鼓励臣民相互告发,民商多抄没其家、财产充公,真正是视民如犬豕……诸如此类,不胜枚举。就连世祖文——”
说着,把酒递了过去。青娘以一笑致谢,喝了一中烈酒,被辣得浑一抖,那模样蓦地让昭想起羽蓬松,在寒雪中发抖的小鸟,可极了。她放酒,抬起时小脸上已泛了起嫣红,白灿灿的明月光,眉清隽秀丽,白皙的脸夭桃秾李般明艳动人。昭只想将人搂在怀里,不再去想这些家国之事,可又好奇姑娘会如何应答他适才的话,真是纠结不已。只听姑娘笑:“殿是个聪明人,怎偏生揣着明白装糊涂?温某说的是那层意思么?”
“为己取乐是人之本,无可厚非。但若一个人的权力不受约束,便会想方设法利用权力、扩张权力,无论是为自己取乐,或是为自己的
“千古兴亡多少事?悠悠。不尽长江。自古来许多王朝更迭,每个王朝的底层理却都不变。时至今日,始终都是权力掌握在一小分人的手里,而剥夺了其余大分人的权利。归究底,无论明君昏君、诤臣佞臣,无论多事少事不事——他们到底都是人,而非圣贤。人都有人,都难逃人的最低,只是这最低的程度不同罢了。
“重的如北朝氏,兄弟几个皆为暴君,皆以奸杀掳掠为乐。中间有汉武帝为几棵凋死的荔枝树死几百个人。轻的则如世祖文皇帝这般明君圣主,自称『寡嗜所以养』,晚年却依旧嫔妃环绕,还会突然扔假蛇、假癞蛤蟆等,看女们惊逃。世祖爷年轻时也曾几次禁缠足不止,谁想到了晚年,却要小脚的汉女嫔妃们争摘山坡的果实,看她们惊慌叫嚷着摔倒在地,他自己则以此为乐。这固然没有北朝氏兄弟残暴,但对于那些人女来说,差别只不过在于她们活的有多【像】个人罢了。无论在氏兄弟里,还是在世祖皇帝里,她们始终都不是真正的人,就如那农庄里的畜生一样,只是被盘剥的程度不同而已。
她说到兴,瞧见斛律昭狼一般的碧眸紧紧盯着她,愣是没有住,只顿了一顿,继续说了去:“就连大凉世祖文皇帝,天资英断,睿识绝人,莫论武功,光文治之上,便复以仁德治国,自居华夏正朔,讲学崇儒,文士望族莫不归心。明君如此,不照样令南方汉人迁移至北,北方凉人迁移至南?百姓故土难离,官军便拷掠鞭笞,当场被屠戮的百姓便有三万人,其后死于奔命者更不知凡几,诗曰:『老稚填于沟壑,骸骨白于荒野』,连史官都不得不承认:『迁移之民,尽失其业』。生灵之祸,莫惨于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