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太太无法,只得再劝,一晌午不知费尽多少,香茶吃了两壶,憋得腹胀,打量女儿没有要留要送的样,再坐不住,只好讪讪起来,抱着福哥儿辞去,忽听林小后开:“前事匆忙,未曾贺喜爹娘有后,这里有些薄礼,虽然陋不堪,也是我的一真心。”说着从檀木箱中亲手拿一只小匣,当面打开,见是半盒金珠,埋没几只玉簪,沉甸甸递与林太太,“母亲收了罢,往后山长远,见也无期,不见也无期,这样两相无挂了。”林太太如啄米,心中不解其意,依稀如有所失,恍惚了院,丫指了地方与她解手,又领着往上房回话,玉淑因兴,临去时又多打了一匹彩缎、一匹蓝缎、一匹绉纱,二盒心,连聘银一并送到家中,当夜各家喜,不提。
门首来请,方想起昨日说定今早往城外崔相花园赏会文,只好捺心,整冠门去了。
话分两。林小在家坐立难安,本为乘兴访月,谁知竟访一段风公案,如今命途跌宕,显是要将自己另送别家,怎不令人心惶然,虑及家中双老,自觉无颜以对,又恐凤仁迁怒,大娘磋磨,正胡思乱想,忽听门扉儿一响,屋来一个抱孩的妇人,定睛一看,竟是林太太抱着福哥儿来了,登时叫了一声“娘”,林太太听见连忙:“嗳!我的儿,听说你病了,娘来瞧你。”将福哥儿放在床上,搂了林小在怀,话未成声,呜咽先,忽见女儿遍绫罗,金带银,端容艳丽恍似观音降世,心中反倒先怯起来,恐泪污了料,又坐起来拿帕揩,相对不免几多尴尬,打量四无人,便:“今个一早,府里来人送了红封喜报,你为何?原来你爹爹在衙门补得实缺,全家都兴,福哥儿说要来告诉,你瞧他蹦豆儿似的小人儿,多机灵。”说着抱起福哥儿在怀中,往前送着咿咿呀呀逗哄,边把偷瞥面上,却见辰星仍坐着一动不动,又:“好孩,谁没有糊涂时,大肚罗汉戏观音——睁一,闭一罢了,妈与你贴心说话,你可知他家的舅爷是多大个京官哩,攀上这样富贵,是咱家的造化,只放心跟去,过得一年半载,生养男女不在话,我打听得,他登州家里原只有两个儿,个是太太生的,二十一岁上病死了,二个是丫生的,不知怎地养成个傻,你去了一旦有,家私不怕不是你娘俩的,那时候只吃香喝辣,穿金银,再要什么不得?千万别忘了你弟弟福哥儿,今日你扶持他起来,他到明日也替你用的力。”渐说的了,方想起喊丫上茶,又将各好果抓了些与福哥儿吃顽,林小只闷声不语,将他母两个晾起,风也不曾扫得一。
时光迅速,转月余过去,林小就在寿香斋住,所幸聂祯应酬繁忙,十日中只回来得一两日,平时亦无闲人搅扰,向书斋中寻些经书抄写,无非《楞严》、《法华》之列,渐渐修起安知命的心,如此一向无事。聂祯还小住盘桓,奈何家中急书骤至,说二郎风寒病重,本府太医束手为难,请老爷来家寻名医诊治。见事急关乎命,谁也劝不得再留,只好仓促打行程,一连数日,各践行自不必赘述,到了真正动那日,行李带人足装了十二条大肚船,府中大小官吏、新老相公沿江折柳相送,聂祯登船首挥别,一路风足帆劲,到晚间了汉,泊于槐山矶渡,足足行三百余里。林小自舷窗望去,遥见后江平阔,浮沉闪渔火,前江洪涌,碎月波心,临岸长街,廿里连灯熙攘,林外寒山,断续两三梵音,始觉心空意冷,万念俱灰,虽然鼻酸,里已滴不泪来,又觉这样瞧着也是无趣,抬手“扑啦”阖落小窗,无心无绪,任凭萧索,正是:回看万家灯火,更无一盏与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