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开平顿了顿,想了半晌,才摸了摸鼻尖:“依我看,王家小定然比你写得好。”
孟开平意识往我后躲了躲,借着树挡住自己,压底嗓音:“我半路逃了,没去那王小娘家……快,老正冒火呢,若有人来了帮我遮掩遮掩!”
“啊!”我微笑着朝他眨了眨,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上了钩,赶忙收回余半句,可惜早已迟了:“原来你要说的是她。”
“算个屁的账目。”他边说便向前走了两步,使得我一便看见了他脚上崭新的靴和织有暗纹的袍服摆,于是我讶然抬,很快又睁大了双。
只消这一句话,我对他刚升起的些微好登时便烟消云散。我不理他,继续捡起树枝专心描字,可这个讨人嫌的家伙竟然也蹲了来,多嘴评我的字:“你这写的,还不如蚯蚓爬的呢。唉,同是女,怎么就天差地别呢……”
五月的天温温的,我正蹲在地上拿树枝学写字,有人冷不丁从树上来,落在我面前。
正说着,远突然传来孟叔的大喝声,其中还夹杂着孟开平的小名。听语气,他似乎又惹祸了。
我忍不住笑话他:“可人家写得好与你什么相?你写的还不如我呢!”
“令宜,不是所有女都有机会的,你要好生学会这本领。”他指着远的群山,傲然对我:“双所及有限,唯有骑着,才能走这片大山去外瞧瞧。”
哪知这句话竟伤到了孟开平若磐石的自尊心,他听后郁郁了片刻,不过也只是片刻罢了,很快便收拾好了落寞又冲我笑:“练枪可不比习字轻松,你们的枪法都不如我,我才不在乎呢!”
我晓得王家小是那位正同他议亲的闺秀,我也不得不承认人家的确比我知书达理。但奇怪的是,他为何不脱,反而扭扭思量许久?该不会是随扯了个人应付我罢?
“开平哥。”方才听见叶沙沙作响,我便猜到了是谁,于是也不抬毫不意外:“你的账目算完了?”
这是我从没想过的。外面的天地太远太虚幻,我本想象不来,于是只好回:“那是你们男儿家的事,再者,我爹爹会带我去长见识的。”
着品月蓝窄袖长袍,玄黑裹巾,手拿棕竹折扇,面容光洁,气宇轩昂……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不修边幅、不拘小节的孟开平吗?今日怎么骤然讲究起来了?若再将窄袖换为宽袖,说他是习文科考的举也是十足可信的。
孟叔叔和开广哥同我爹爹一样,整日事忙,常寻不见人。但开平哥却不同,他都逛、都玩,不论我去哪儿都可能碰见他。就连村里姑娘聚在一起翻花绳、打络,他说不准也要来横一脚。偏这家伙相貌生得英气昂然,生来一张狂痞气,一堆少年人中独他最显讨喜。有几家但凡瞧见他来,则立时面飞红霞、羞带怯,随后便掩唇笑闹着避开。我则站在一旁发愣,实不懂她们的光怎得如此浅薄,竟看上了这么个黑心玩意儿。
他见我发呆,抬手便用折扇了我的额,戏谑:“是不是瞧着小爷我仿若天人凡?”
那是他一回戏我,既教会了我骑,也教会了我如何去忧虑稍远些的将来。但我后来想,人生不过二三事,何必晴时觅雨烟?话说得太早,难免容易言。正如他当年信誓旦旦放话说绝不再教姑娘家骑,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六年后,自己要拿八辈的耐心去教会对骑术一窍不通的筠。而筠也正是用他所教授的骑术,将他狠狠抛,脆利落。
直到此刻我才明白,他原是被孟叔押去拜访却又约,真是唯有无耻之人才得这般无耻之事,教人家小娘面
我直觉他在拿我同旁人比,而且是个他熟识的女,于是追问:“那你觉得谁比我写得好?”
然而孟开平却摇摇:“人无远虑必有近忧,难你想始终都靠旁人吗?你爹爹阿娘陪不了你一辈。有朝一日你嫁人,夫君策天、浪迹四方,你又怎么与他并肩而行呢?”
于是我心生一计,故意:“王小的字谁能比得过?塾中祝先生可说了,十里八乡恐怕也寻不胜过她的女……”
“那老祝胡扯!”孟开平一听,果然立刻反驳:“城里的总小难比不过她?人家三岁开蒙,五岁作诗,七岁成章,走的是女诸生的路,难不比她更……“
孟开平听了哈哈大笑:“我可不会再教姑娘家家了,气得要命。你爹还千叮咛万嘱咐,莫要让你摔着脸――笑话!骑哪有怕摔的?就你这小矮,多摔你个屁墩。”
手中的绿梅婉娩生幽香,我一时无言,只能静望涛涛江。
我以为他还要再说风凉话,正回嘴,没想到他扬手便将一枝梅丢给我。
那梅似是刚折,花枝还沾染了凛冬时节未的雪,清冽沁人。
我暗暗,没有丑汉只有懒汉,原来人并非无药可救,这黑心玩意好生装扮一番还是颇为可观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