娥喝了无数苦药,直喝得她吃起甜酪来都是又酸又涩的怪味。不过,心病还须心药医,崔娥心里始终记挂着一桩事,思来想去却不好问。即便风寒好了七七八八,这事也还是教她不咽。
崔娥听了微微颔首,勉收起纷乱心绪,由着崔娴领路去往正厅见客。她亦步亦趋跟在阿后,短短数十步路,却像是走了半辈那么长。终于,她们迈过侧门绕过屏风,见了那乌泱泱立了一厅堂的外男——
她抚了抚那叠厚厚的纸张,低垂睫,忍不住默声落泪。她从前该是个多么势利无知的小人啊!只因陈公并没待她多加青,又因陈公两回乡试不中,私里抱怨了他多少回?那些论断未必妥当,那些评判也未必公允,可他救了她,却是真真切切的。
公温雅俊朗,少女甚是满意。于是崔娥款款上前,侧一礼,羞带怯:“小女见过陈公……救命之恩,没齿不忘。”
“那时他都十三了,你才九岁,谁不当你是个小娃娃?”崔娴叹:“爹娘这些年来,常悔言这桩亲事定得不够慎重。程家门第太,程公也是个心大的,你嫁去多半要吃苦。”
这,阿酥仿佛打开了话匣,不住地念佛,又是激又是后怕:“姑娘真是好福气!虽说不慎遇险,但未婚夫婿巧遇搭救,这般佳话当真是戏折里才有的呢!多亏了程公,否则便算是婢害了您,不知往后如何赎罪才好。阿弥陀佛。姑娘,您也该听婢一句劝,往后千万莫要再记挂旁人了,程公正是您的良……”
一日晚间,阿酥正替她收拾床榻,崔娥翻找从前抄写的那些制艺文章,装作不经意试探:“阿酥,那日我落……陈公可是在近船上?”
崔娥奋力挣扎间,两个人四目相对,他一便认了她,于是又顾不得命了湖……
可就在她静待陈良恪回礼之时,一冷声却自旁传来。
崔娥实在为自己曾经的不当言辞倍羞愧,边泣边暗决心,定要好生报答人家的恩。这桩婚约无论如何她是不会退的,便是陈良恪此生只是个白丁,她也甘心嫁他。
程公素来名声极好,潜心治学从无绮闻,怎担得起“沾花惹草”四字?崔娴被她说得一雾,正再问,只听玉隔着帘:“姑娘,诸位贵客已至,该去了。”
陈良恪,他当时就立在另一艘船上,闻有呼声故而赶来,旋即便低望见了她……
像是知晓女儿的心愿一般,刚过了八月中秋不久,崔府便备好了宴席,要宴请这位将来的恩人姑爷。崔娥听说后,又是喜又是羞,当日不仅破天荒换上了舍不得穿的新衣,又央求还留在家中的长为她画个时兴些的妆容。
这话说得奇怪,她虽未与陈公当面交谈过,可也算不上素未谋面。然崔娥只当阿是随一说,便也没有多想,抿唇笑:“他多半是不记得了。我对他也没有半印象,只记得他个颇。”
“崔姑娘,你似乎错认了人了。”
崔娴见她如此小女儿态,不禁打趣:“说来自七年前定亲后,你二人便再未见过,也不知程公可还记得你的模样?”
闻言,崔娥霎时提心吊胆起来,她一边慌乱起整理衣衫,一边嗫嚅:“阿,我并不好看,今日又作此艳丽装扮,陈公见了可会不喜……”
“贤侄,这位便是长女崔娴并次女崔娥。”崔老爷客客气气引荐:“娥儿,还不快些见过程公?当日正是他救了你的命呐!”
阿酥絮絮说个不住,可崔娥才听了前一句,思绪便已飞远——原来她落后昏迷前见到的那个影确是他!
崔娥想到这儿,只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。
崔娥以为“心大”是说陈良恪行事随,便:“他虽常沾花惹草,心却不坏,也算是个正人君。许是我命该如此,不敢求全求满。”
“洛真。”崔娴唤她的小字,劝:“他绝非看重之人,若是,便也不值当你许嫁此生了。”
阿酥闻言却讶然抬,毫不避讳:“姑娘,您竟记得?正是程公舍命湖才将您救起的!”
崔娥本不敢多看旁人,当然,从步此间起,她的心就全付系在了一袭靛蓝暗纱袍、手持乌竹骨扇的陈良恪上,再无旁人。